■ 刘洪波

一台时钟正走向6点，时钟上映出片名，接着滚动放映演职员表。银幕上出字幕：“一个工业时代的故事，描述了私营企业与人类追求幸福的冲突”。

【资料图】

这是卓别林影片《摩登时代》的片头。片头结束，时钟到达6点。银幕上是涌动向前的白色的羊群，同样涌动向前的穿着深色衣服的大群工人。工人们从不同地点汇聚到厂区，排着队打卡，进入各自工位，拧螺丝的一天开始了。董事长在办公室通过电子屏幕挨个查看各部位运转情况，发出一个指令“第5区，加快速度”。

时钟在《摩登时代》中被突出地展示，成为“摩登时代”的入口。工业时代最显著的物象是机器，工厂则是机器的组合场地和运转空间。在机器和工厂的后面，是围绕它们而形成的整套企业制度和社会制度。时钟是使机器、工厂和社会有效运转以起来的一种现代工具。

时钟既是工业时代的先导，也是工业时代的量尺。作为先导，时钟先于工业时代产生和普及。正是因为时钟的大量运用，时间从个人生活的主观体验转变为外在于个人生活的客观尺度。在个人体验上，时间的早和晚、短和长，是因人而异、因事而异、因时而异的，早上8点是早还是晚，视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以及第二天有没有特别的事情而不同。但进入工业时代，时间都被时钟所标定，同时也被时钟“客观化”了，时间的早和晚、短和长，不再是个人的事情，而是由整个社会的共性要求衡量，上午8点正是奔赴上班场所的时间，如果此时你还在床上，那就是晚了。

《摩登时代》用正在走动的即将到达6点的时钟开启影片，显示卓别林准确抓取时代标志性画面的能力。随着片头结束，时间正好到达6点，工厂喧闹起来，工业时代的新的一天开始了。巨大的机器，灵便的操控台，快速的流水线，忙碌的工人，一切井然有序。然而，仍然有时间需要压缩使用，仍然有部位需要“提高速度”。电影里出现了“喂饭机”这样一个新发明，它提高了“并行处理”的带宽，使工作和吃饭这种传统上只能分时进行的事务同时进行，一边工作一边进食将提高机器使用率，进而提升生产效率，获得竞争优势。这个发明最后因为“不实用”而被否定。在影片中，工厂体制并不排斥对人进行时间效率最大化控制，考虑问题的关键在于实用或者不实用。

由时钟所区分、标定和管理的时间，是一种客观的、外在于生命体验，同时又将成为真正人生展开方式的时间。由时钟标出的时间，是小时、分和秒，人生的一定时长由工厂分日进行管理，或者说分日购买，购买的费用按月结账，这便是工资。一定时间内需要完成多少工作，由流水线的速度决定，这是就业；达不到要求的人将失去工作机会，这就是失业。“喂饭机”等发明，是机器流水线的周边技术，如果“实用”，它将加入机器流水线之中，从而提高生产效率。

时间从天气冷暖、花开花谢、日出日落、晨昏交错等自然现象所揭示，又被生命流动过程所体验的一种经验，一变为时钟所明示的时分点数，就为社会化的“日程安排”提供了很高共识性的工具。这个工具是泛在化的，在社会中是无处不在的，即使具体的时钟不在场，社会运行的时钟规则仍然在场。时钟泛在化的边界，就是“现代化”的边界，那些尚未现代化的地方，才是时钟规则失效的场所。凡现代化所及之处，都是按时钟进行治理的。时钟制度，可以说是现代社会的“元制度”，其位格要比现代政治制度更高。正因为它的位格如此之高，它浸入社会的程度也更彻底，时钟的统治真正达到了“日用而不觉”的程度。人们使用时钟，被时钟规则治理，这本来是教育驯化的结果，但最后如同呼吸空气这种天然的生理机能一般，显得自自然然。也只有这样，社会才能够为进入“现代”作出最基本的准备。

《摩登时代》要描述“私营企业与人类追求幸福的冲突”，仅仅从时间来理解，时间从个人生活体验转变为社会生活规则，实现了对个人生活的全覆盖，这就是人们在现代社会不断生发“乡愁”、追寻“诗和远方”的原因，表明人们都会寻找逃逸“现代时间”的缝隙，但总体而言，人们现在还不可能完全回到那种生活中去。既有高容量的生活冲激又有空灵浪漫的诗与远方，理想社会的敞口如果存在，那也应该向未来寻找。

（作者：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。长江日报评论员，高级记者。）

【编辑：张靖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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